常洛闻：韩国医师停工，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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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常洛闻】

近来，韩国医疗届迸发一场风暴，医师接连辞去职务，医疗一线接近瘫痪，尹锡悦政府连放狠话，却遭受更剧烈的对立……

这场愈演愈烈的坚持，源自于韩国政府本年2月初推出的一项新政。

2月19日，韩国一家医院的医师手持辞去职务陈述。（图/韩联社）

医改风云

2月2日，韩国政府出台全面变革当地医疗和根底医疗的一揽子计划，包含扩展医科大学招生规划、引入当地合同制医师准则、减轻医疗事故刑事处分等内容。至2028年，韩国政府将投入超越10万亿韩元(约合540.67亿元人民币)用于对医疗系统“大手术”。并且这一医改或许还包含制止在白内障手术和方法医治中进行混合医治(即同步进行医保掩盖的医治和不确保的医治)、对美容医学另行发放资历、将MRI（核磁共振）等贵重的查看程序逐渐归入医保等办法。

依据韩国政府、学界计算，到2035年，韩国医师将呈现10000名左右的缺口，所以政府的计划中表明将从2025年开端对医学院进行扩招，名额从3058人添加至5058人，此外还将大幅扩展当地人才选取规划，供给额定的补助给乡村、当地的考生，并鼓舞他们留在当地医疗组织服务。

详细方式是中央政府给当地医科大学本科生和当地医院医师供给公立医院合同，供给奖学金和研修费用，并确保将其聘用为教授，确保供给充沛薪酬，当地政府给这些医学人才供给住宅和教育支撑。受惠的学生和医师有必要在当地医院作业一段时刻，或签署在当地根底医疗组织长时刻作业的合同。

此外，医改计划还将缩短住院医师的接连作业时刻(目前为36小时)，向妇产科和外科部分援助研修费用，大幅扩展国立大学医院的专职教授名额，进步高难度、高风险手术的酬劳；将挑选大医院和小医院构建网络在重症医治、急救、癌症医治上构成完好系统的模范，往后三年向其供给500亿韩元的资金支撑；假如患者不来首都圈而在当地医院运用协作医疗系统的话，政府还将进步医保报销份额，鼓舞患者运用本地的医疗系统，以构成良性循环。

计划中还有一些开创性的办法。即拟定《医疗事故处理特例法》，减轻、革除医师个人在医疗事故、过错傍边的刑事责任，但医疗组织有必要参与稳妥或共济集体。

韩国总统尹锡悦在此事上情绪极点强硬：“培育医师需求十年，咱们就算2025年开端扩招，最快也只能是2035年补上缺口，期间这些医师尽管不是公事员不是武士，但没有放置患者于不管的理由。”他为此责成韩国保健福祉部建立总统直属医疗变革特别委员会，要求本年将计划计划内的大部本分容执行。

2月1日，尹锡悦在京畿道城南市首尔大学医院——也是李在明的大本营——举办讨论会，向国民阐明医疗变革的计划，并情绪强硬地表明晰决计。（图/韩媒）

便是这样一份看上去现已很折中，并且对民众有利的计划，遭到了韩国医师集体的剧烈对立，医师从2月初开端与韩国政府互不相让闹停工。据计算，到2月21日晚10时，韩国前100家医院(95%的住院医师上任于这些医院)的9275名住院医师提交了辞去职务信，其间8024人没有上班。

福祉部一度向脱离医院的医师下达返岗复工指令，还放下狠话，假如不按政府的指令复工，就要动用差人当场拘捕，一旦拘捕，轻则吊销执照，重则三年徒刑。医师集体也毫不示弱，提交辞去职务信的住院医师不减反增，许多医院的急诊室彻底瘫痪。福祉部20日举办危机评价会议，将保健医疗危机等级从“戒备”提升至“严峻”。到笔者撰稿时，22所大学医学院有3025名医学生恳求休学，假如加上20日计算的8753人，则为11778人(占总数的63%)，还有许多没有恳求休学的学生安排罢课。

全体来看，两头都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现在有许多患者手术不能做、药不能开，去刚刚敞开的戎行医院碰运气也纷歧定有好结果；连救护车公司都在忧虑无法坚持正常作业，放出风来说预备恳求破产。

“沉疴痼疾”

由于韩国前史、文明等原因，这并不是一个简略的白衣天使应战极权机器，或许民选政府大战利益集团的简略故事。乃至能够说，这场早就该来的大风暴，是韩国阶级矛盾定时炸弹中威力最小的一个。

首要要说说韩国的医疗系统和医疗资源状况，以便我们有个感官上的比照标尺。

韩国有5169万左右的人口，却只要约13万名医师，均匀每1000人仅有2.6名医师，这一数据在兴旺国家中处于垫底方位，也远低于经济协作开展安排（OECD）成员国每千人3.7名医师的均匀值。

而13万名医师傍边，有95%上任于排名前100的医院，其间还有不少是私立的整形外科医院。偏僻、贫穷区域医疗资源缺少愈加严峻，在“湖南区域”——即忠清南道和全罗南道区域——的困苦乡村，每千人具有医师数仅为0.49和0.47名。

受前史和地舆影响，韩国的各种资源都被首都虹吸，以首都的江南区为中心向外辐射分散。即便如此，首尔每1000人的医师数也只比全国均匀水平略高，为2.73人——比较之下，兴旺区域比方美国华盛顿特区为6.56人，德国汉堡为6.40人，即便是土耳其安卡拉(3.67人)、墨西哥墨西哥城(3.03人)的医师份额，也比韩国首尔多。

OECD的陈述显现，韩国医师全年人均接诊患者数达6113名，居32个成员国之首，是OCED均匀水平（人均接诊患者1788名）的3.4倍；相应地，韩国民众的初次医治时长均匀为4.3分钟，只要OECD均匀水平的1/4左右（16.4分钟）。这也导致韩国底层的住院医师终年处于超负荷作业状况，接连上班48小时是根本操作，还有收入菲薄、借款昂扬、差遣（到边远区域服务）时刻长等问题，因而一向有较大的怨气。

同为兴旺经济体，我国香港2022年的千人均匀医师数量为2.1人，全香港730万左右的人口，有15815名注册西医，公立医院已不堪重负。此前我在港寓居期间曾因撞破头去公立医院急诊室缝针，被分诊分为次紧迫后等候7个小时才有实习医师处理，更有慢性病的朋友血检要等候超越6个月。但考虑到香港有接近内地、私立医疗系统兴旺但贵重、有中医作为弥补、白叟有“广东计划”等能够去内地养老就医、香港政府补助了许多进口药等要素，全体医疗资源还算富余。韩国医疗作为一个关闭的作业，医师人数的确偏低到了风险的程度。

韩国医师人少，可是收入并不低，或许说，恰恰是人少，确保了韩国医师收入并不低。

韩国保健福祉部和OECD的数据显现，2020年，在韩医疗组织收取薪酬的医师，年均匀薪酬收入为19.546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37万元)。这一数据远远超越了欧洲的德国（18.7703万美元）、法国（9.8993万美元）及OECD成员国的均匀值（10.8482万美元）。并且，韩国医师收入的均匀增长率也十分不错。2011-2021年，在OECD国家，一般科室和专科医师的均匀增长率均为1.8%，而韩国的增长率，一般科室医师为2.6%，专科医师为2.8%。

仍是用香港作比照，由于公帑足够、高薪养廉、医师总人数偏低一级要素，香港哪怕是公立医院的薪酬，都比其他区域和国家高出一大截，更不要说有私家诊所、在专门学科的资深专科医师，一周赚几十上百万不在话下。韩国医师的收入即便在这样的比照之下，按份额来说，也算优渥。

香港医院办理局2022年薪级表，表中所示为月薪

实际上，这不是韩国医师集体第一次“打败”韩国政府。

2017年12月10日，上万名韩国医师在首尔举办停工，痛斥“文在寅医改”。韩国医师集体最不满的是将本来不在报销规模内的自费项目，如磁共振成像、超声波等高价查看项目，分阶段归入医保规模，以下降韩国民众的治病费用。这一变革会影响韩国医院对查看项目的定价权，因而遭到了韩国医师集体的坚决对立。

2020年新冠疫情盛行期间，韩国医疗系统一度因人手不行而溃散。文在寅政府就此提出了医学院扩招计划，但当即遭到韩国住院医师与实习医师的强烈对立，他们随即展开了停工。两边博弈了两周多，由于疫情暴虐，许多手术被逼撤销，无法承受医治的患者天怒人怨，民意反过来压得文在寅政府向医师集体垂头认错，将医学院招生人数从其时的3507人缩减到3058人，减少了10%，这个数字坚持至今。

2021年8月12日，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在青瓦台掌管举办“医保惠民对策施行4周年效果陈述会”，向社会阐明医保变革计划、查看项目归入医保、医学院扩招等现已停滞。（图/韩联社）

层层阻止

上文简略阐明晰韩国医疗资源总盘子的根本状况。而韩国患者和医师之间，其实还隔着医院和医师集体，在这场风云中，医师和医学院学生也是受害者。

韩国以资本主义立国，推重民主主义、市场经济，但又阅历了绵长的强者年代，留下了对日本侵犯不清算反而绥靖联络、对财阀寡头不约束反而扶持依靠的两笔糊涂账，以及一个有“世界经济金丝雀”之称的变形敞开市场。这导致韩国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一向处于社会办理的弱势位置，许多的行政权利以不同方式被不同的既得利益集团分割。升斗小民要么想尽办法成为既得利益者，翻身做剥削者压榨后来人，要么就会被分肥系统扔掉，生生世世做清贫寡淡的“庶民”。

通过几代人的演进，既得利益集团-阶级-作业之间的绑定越来越结实，各行各业都有了约定俗成的“捷径”。一般人通过军、公、教跨入中产，成为医、辩（律师、检察官）、僧（神职）跨入上流现已成为了一条清晰的人生途径。相似戎行内部“硕士不如博士，博士不如陆士（陆军士官校园结业）”之类的“翻身经”更是信仰者众。

医师这个特别作业标志着安定的经济来源、爱崇的社会位置、深沉的人脉网络，一般韩国人想要晋身，有几道大关要过。

第一道关是医院。

韩国的医院90%为私立医院，小到查看项目定价，大到医疗事故责任区分，院长的话语权极大。这也导致韩国医师与院长、直系领导之间的联络，除了专业联络之外，还有很强的人身依附性，年资辈分、学院派系、原籍身世、姻亲联络等联络头绪织就了一张无形大网，大大阻止了韩国医疗的标准化和系统化开展。

第二道关是上文不断呈现的医师集体。

韩国的《医疗法》第28条第一款规则，韩国的医师、牙医、针灸师、助产士和护理应依据总统令参与作业协会。详细来说，依据法令建立的法定组织有大韩医师协会、大韩齿科医师协会（牙医）、大韩韩医师协会（汉医，也便是本地化的中医）、大韩护理协会、大韩助产协会。

这次领导西医反抗的是大韩医师协会，这一协会为保护本身的既得利益，从前屡次和护理协会、助产士协会闹翻，并且对东方医学不以为然，假如有一个韩国医师获得了大韩医师协会和大韩韩医协会的两层会员资历，将会被视为叛徒和异端遭到架空乃至虐待。

大韩医师协会一向急进对立变革，对与挣钱有关的医疗机制变革十分灵敏，例如对立医药分业，即对立药师和医师别离独自执业，避免处方权变现才能下降；可是对本该本分推进医疗技能变革视若无睹，比方韩国在受日本侵犯殖民期间，医学教材运用日语和日本汉字，而后来大韩解剖学会作为一个学术组织，一向不断推进将日本汉字转化为韩语固有词或来自中文的“韩国国语汉字”，而留洋归来或结业于运用进口教材的医学院的“洋派”医师又会运用拉丁语或英语术语，导致同一块骨头，四门课的四个教授或许四种叫法，这种无谓进步医学门槛的前史遗留问题，反而由于有助于保护利益，而被放置多年无人处理。

在疫情期间，大韩医师协会屡次宣布针对我国旅客的“预警”，要求韩国政府对我国旅客区别对待，还宣布过“成年人无必要戴口罩”的过错指引；还要求会员医师在疫情期间全面回绝政府的长途医疗恳求，坚持保护医师阶级的既得利益。该协会在敛财方面相同毫不手软，如滴露在韩国的广告案牍中包含“大韩医师协会引荐”一句，这简略一句话就使得大韩医师协会九年内获得了滴露5%的销售额，总金额超越21亿韩元。

大韩医师协会对立手术室加装监控的文宣

这样一个没有学术权威，又不能承载工会效果、替医师向医院争夺利益的异化权利组织，其内部管治水平可想而知。中青年专科医师和公立医院医师由于作业繁忙，很少参与会内活动，热心协会内部政治的天然都是有钱有闲的全科医师。

医师协会会费约为340万韩元，当地分会的会费还要独自交纳，一个医师开端执业大约就要上交560万韩元左右的会费；即便只付出两年的暂时会费，也要100万韩元。所以许多年青医师，尤其是挑选去戎行长时刻执役当军医的医师会挑选抛弃会员资历不交会费。这就导致为了添补亏空，每年参与医学会内部推举的“献金”门槛越来越高，医师们自己对医协的信赖也越来越低。韩国医协第40任会长推举中，当选人只得到了13万名在册医师中的6000张选票就顺畅上位了。

想成为医师，首要要在初中、高中都鹤立鸡群，才有或许卷到医学院。进入医学院，要面对的是6年医学学习的巨额膏火（每年2000万-4000万韩元不等，6年大约需求约130万人民币，通常是恳求助学借款），然后是2年预科、4年正式学习。结业后实习期间要承受分配，此刻的月薪是250-300万韩元。

一般1年左右的实习完毕后，为了攒经历、还借款，会挑选当公事医师或军医，进入3-4年的住院医师阶段，但月薪不升反降到200-250万韩元，公共服务医师大都会被差遣到全罗道或庆尚北道这种比较落后的区域，而军医大都会从江原道和京畿道的山区兵营开端干起，条件都十分艰苦。

住院医师期完毕后，能够挑选通过考试走专科医师的路途。在获得专科医师的资历后，在愈加细分的科室堆集经历，这个阶段也叫专任医师或临床讲师，以堆集临床经历为主；假如要进一步成为教授的话，还至少要2年的时刻。可是从大医院/首都圈去小医院/底层当地“支边”会有晋升上的歪斜，这次尹锡悦的医改计划也提到了相关细节。

由此可见，韩国医师的收入尽管“均匀”很高，但分配极不均匀。在江南区整形医院接班的“医二代”，或许一台手术所得就要比“支边”医师一个月的收入还多。这也导致优异的麻醉医师、护理等资源过度集中于首都，大韩医师协会寄生于医师和医院之上，拼命保护现有的封建分配系统，导致韩国一边是私立医院随心所欲，一边是公立医院不堪重负，医师无从自保，只能挑选挤上车就关门。更何况经济下行，本来的许多问题在此刻就显得分外尖利，让这一代医师吃下规则改动的亏，“我熬到了，规则变了”，他们也心有不甘。

结语

尹锡悦的这次医疗变革，表面上当然能够说是看到了韩国行将面对的深重危机，推出了一套重压之下依然有利于国民的医改计划。实际上，得益于几届政府的衬托，加上没有疫情的影响，还有文在寅医改失利的“药引子”，他的这次变革很或许是在运用拆屋效应，完结医学院扩招之后就偃旗息鼓。

而考虑到尹总统通过深思熟虑之后选定的时刻点，简直能够必定一向到国会推举之前，媒体都会站在他这一边，被动地将他和保守党置于聚光灯的中心，这一大动作将极大地改进他在内政方面一向被李在明穷追猛打、被夫人丑闻拖累，在交际方面打雷不下雨的被动局面，乃至有或许给国会推举中保守党的惨白气氛带来提振功效。

依据韩国盖洛普2月23日发布的最新民意调查结果显现，总统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为34%，差评率为58%。比较以往，好评率微升1%，理由方面，答复“交际得力”的占比17%，第二便是“医学生扩招方针”（9%）。鄙人一次的民调中，医改风云中忧国忧民的体现很或许成为国民支撑尹锡悦的最大理由。

医师集体作为政治上的老牌玩家，前次大选一口气支撑了21位医师提名人，手中掌握着至少50万票的巨大资源，恐怕也不会甘愿就这么给尹总统当布景板。不过这次无论是尹总统的检警亲卫队能笑到最后，仍是医师集体能再次逼韩国政府垂头，韩国老百姓应该都能得到一点实惠，这也算是一件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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